就業第一步

就業第一步

通過筆試和答辯後,我終於順利拿到「夢寐」以求的碩士學位,記得步出考場接受親友祝福的時候,彷彿我的人生就變得多姿多采起來。

但是過了幾天,突然感到失望,因為「畢業便是失業」這個事實,隱隱約約刺痛了我。

常聽人說,人有無窮的慾望,當一個慾望被滿足後,另一個又動萌了。

作為一個畢業生,我自然有很多期許,如何找到一份學以致用的工作,更是我努力達到的目標。當我寫cover letter template之時,才開始意識到「求職便是競爭的開始」,每個人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,為了爭取那幾百分之一的機會,在求職書上如數家珍般一一列出個人的學歷和經歷,在競爭劇烈之下,只要有半點謙卑,就等於把屬於自己的機會拱手給了別人。

回頭檢視自己,先不說專業能力是否夠強,身為兩個孩子的媽媽如何能兼顧職場和家庭呢?要作為一個成功的職業女性,在我來說,彷彿已變成一種奢侈的慾望了。再說,一直以來,德國不是一個移民國家。

在德國移民局的眼裡,外國留學生結業後就是應該回國服務,所以哪怕有一百個願望想留下來,也難以得到工作許可和居留權,想到我可能遇到的種種困難,我感到好無奈。

四月中,德國天氣忽然暖和起來,久違的學姐回來母校一遊,大夥兒便相約在一間德國餐廳吃飯,那個晚上,當學姐出現時,大家立刻被學姐的風姿綽約吸引住了。記得學姐拿了博士學位就結婚了,婚後鶼鰈情深,日子過得挺舒適的,做先生的拚事業,做太太的負責照顧他生活起居,看到學姐洋溢着幸福的臉,我真為她高興。

回家後,我還想着這事,可是心裡卻有一點替學姐可惜,不禁想問,她的未來還有夢嗎?像她這麼高的學歷如果不能學以致用,可不是白白浪費嗎?

我先生唸的是工科,比我早兩年畢業,他運氣很好,先是留校當研究員,後來得到一家德國光學公司總經理的協助,申請到工作許可,在我畢業之前便到威茲拉小城上班了。我畢業之後,理所當然和孩子們遷到先生上班的小城居住,孩子們對新的學校和新的環境都十分好奇,我們很快適應這個民風淳樸的小城生活。可是我運氣沒他那麼好,沒能在威城謀得一職,我有時想,如果有博士學位履歷格式,會不會有更好的就業機會呢?

我沒放棄希望,不久,我可以在該市夜間的成人教育班教中文和烹飪,每週教三個晚上,於是我的生活變得忙碌和踏實起來,臉上不時浮現出滿足與快樂的笑容。

其實,我和我先生都秉持一個原則:夫婦兩人都可以去工作,前提是孩子要有充分的照顧,所以當他下班後,我就可以上班。

那天中午,我正忙着為孩子們做午餐,天忽然下起雨來,剛好是女兒放學的時間,正擔心她會被雨淋到的時候,她便氣急敗壞地回到家,只見她頭髮和衣服濕漉漉地,哭着臉衝着我叫,「天下雨了,為甚麼妳不到學校接我,其他同學的媽媽們都打着雨傘來接她們回家!」

我連忙幫她擦眼淚,看到她傷心的樣子,知道她感到很委屈,認為媽媽都不關心她了,這真叫我心痛和自責。

「都是媽媽不好,下次下雨的時候,我一定去接妳回家好不好?」

我哄着她說。

女兒天資聰穎,很討人喜愛,可是很少人知道,她生來就是外柔內剛的孩子。她從小就很自立,在七、八個月大的時候,便會拿着小湯匙吃她的嬰兒食物,不肯讓人餵她吃東西。十個月大就開始學走路,跌跌撞撞的,讓做母親的我提心吊膽,恐怕她跌倒。在她五、六歲換牙齒的時候,因為我不敢親手拔掉她搖搖欲墜的乳牙,因此要帶她去給牙醫拔牙,在診所裡,我看到比她年長的小孩害怕得嚎啕大哭,而她卻很淡定,在拔牙時,雖然痛得她淚水汪汪地,但不放聲痛哭,連醫生都讚美她很勇敢。

可是,孩子畢竟需要媽媽的愛和關懷,不是嗎?

在那個雨過天青的午後,我擁着她坐在陽台的木椅上,看着她在我懷裡慢慢入睡,好想告訴她,媽媽多麼願意給她快樂的每一天啊!

幸好以後的日子裡,我沒有讓她失望過。白天我像一般的主婦那樣做家務,買菜、煮飯、洗衣服和送接孩子們上音樂課;到了傍晚,才是屬於自己的時間,從備課到講課,我都樂此不疲,尤其到了晚上六點半,從家裡走出來步入教室時,我立刻換上一種欣然自得、海闊天空的心情來,原來,人生過的是心情。

來上中文課的學員有學生、上班族和退休人士,他們都熱愛中華文化,有的是因為工作和業務上的需要而來進修中文,有的是純粹喜歡嘗試一種新語言,所以學中文對學員來說沒有很大的壓力。上課時,發現他們喜歡發問,不太喜歡照着書本唸,所以我有問必答,比照中德語法的異同,盡可能把生字和文法講解得更有趣味,這樣一來,可以激起學員學習興趣,兩個鐘頭的教材很快就上完,下課之後,師生們還意猶未盡地繼續討論。

因為我對未來「有夢」,雖已步入中年,仍感到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,相信只有這樣,我才變得更堅強。隔年,我開始在鄰城攻讀博士班,生活更加忙碌,我的先生常常加班,有時候還要到外地出差,到底工作比較重要,我們都支持對方做自己該做的事。

日子過得很快,轉眼又過了四年,我的博士論文已經寫了差不多的時候,忽然生了一場大病。生病不僅使我變得脆弱不堪,它還踩碎了我的夢想。在病牀上,我在想,到底在甚麼時候,把自己的健康弄壞到這個地步了呢?想到我先生和孩子,我滿懷愧疚。

終於慢慢瞭解,人生無常,吾生是有涯的。於是把腳步放慢了,給自己放一個長假,甚至放棄了即將完成的學業,徹底換一個角度去看我下一步的人生,期許着我的未來將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海闊天空。

每天目送丈夫和孩子出門,然後自己慢慢吃早餐,看報、打電話和朋友聊天,好好享受我的「慢時光」。盼望秋天早點到來,因為醫生說傷口要到秋天才痊癒。果然,一踏入秋天,我已病癒,痛楚的日子總算過了。我彷彿是一個在深山跋涉的旅者,一路崎嶇不平,但不斷往前走去,然後發現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
非常欣慰,我已經走出就業之第一步,在往後的歲月裡,我在職場上換了兩次跑道,都是一帆風順的。